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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蒙台梭利两岁班工作的一年里,每个孩子都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每个人的个性如此的不同,每个孩子的家庭背景也各不相同。然而正因为如此,我才学习和体验了人性的许许多多不同的方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那面。
同时我也深刻地体会着家庭环境塑造和深深影响一个孩子的生命,对他的思想意识,行为习惯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归根结底,家庭(父母)环境的形成又有其环境,即父母生长的文化环境。思想的形成,都是由源头的。试想一个孩子,如果从小生长在一个村子里,从来没有到外面学习过,生活过,他的思想能超出他所生存的环境吗?
而当一个人成年后,这个从幼年到青年所经历的文化影响,就好像一个套子套在他的脑袋上一样,很难再改变,再接受新的思想。新的思想的吸收要通过新的经历才有可能发生,而且是一个人能意识到自己认识的有限,放下骄傲,本着信实,诚实的心,本着独立的思考方式,才能真正认识到真理。
暑假从中国回来上班,第一天遇到的第一个孩子就是那个印度小孩A。他瘦弱的身材,和父母的离别焦虑,语言的不通,都是让他适应新环境的障碍。然而最大的障碍却来自他父母的养育方式。
在一个以培养独立性为教育理念的教室里,孩子们每天都在尝试着做有一定挑战性的事情,每天都要选择自己想要做的work, 每天要学会自己穿衣,穿鞋。 这样的环境对一个在家里什么事情都是父母做的孩子是一个灾难,这样的环境对一个从来没有选择的孩子来说是无所事事(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样的环境对一个父母告诉他或给他做这个那个的孩子,是不知所措。
A的父母的教育理念基本上就是满足孩子肉体的需要,且不把他看作是一个可以主动地选择、思考、行为的一个生命。于是他的所有表现都与其父母的意识有关:如开学几乎两三个月,他都是坐在教室里,不会选择work, 后来虽然有进步,但是也是在老师的提醒下才会去做。而他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地去做过。他不敢,也不愿意尝试新的技能,害怕,胆怯。对事物的反应,或做什么之前,总要试图从大人的眼神那里得到认可和指示。
我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自卑,不敢尝试新的事物,没有安全感,连在别人面前讲话都没有勇气说完一个故事,因为怕别人不听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方式和那个印度小孩一样----即人是被动接受的,人的自我意识、意愿、兴趣与学习没有什么联系,学习好知识是至高重要的,只要取得高分,即使这个孩子别的啥也不会做也没关系。这样的教育目的与为每个生命创造条件,寻找其才华和意义,帮助每个生命塑造品格和自信心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样的教育方式深深地影响着我的行为和思想。我上学所经历的父母、老师的管理和教育方式都是在比较中,都是在追求好分数,但是得好分数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孩子不可能成为老师眼中的champion(冠军),所以这样的教育制度和目的造成的是少数精英,而大部分是自以为没有什么价值,没有什么自信的孩子。我儿时所经历的所有这些,都深深地影响着我成为父母后的教育方式,一直到我进入蒙台梭利教室开始当老师。
因为我从小长大的文化环境、体制从来没有什么选择,只是被指挥,服从,统一思想,所以我刚到蒙台梭利教室里的表现也是不理解和体会选择的概念;因为我从小就没有体会过什么是自由,所以我刚到蒙台梭利的教室时管理孩子的时候总是在指挥; 因为我从小体会到的老师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所以我刚到蒙台梭利教室的时候也是一种高姿态,并不懂得心理真正的尊重孩子;因为我从小看到的社会现象都是以权力,力量,争斗、吵架来解决纷争,所以我刚到蒙台梭利教室的时候从来没有看中话语(讲道理)的重要,在处理孩子纪律问题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总是首先用手去拉,去制止。
记得最开始我来蒙台梭利上班的时候,管理孩子的时候总是以指正的态度,”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有一次,和lead teacher聊天的时候,她说“如果我是小孩子,我肯定不愿意别人告诉我这样做,那样做的。”我后来反省自己,确实那样的命令句效果很不好。想想夫妻关系中也如此,如果老公让我干这个,干那个,而不是以祈使句询问的话,感觉确实不好。人被尊重的需求是无论年龄大小的。因为在蒙台梭利的经历,后来我在夫妻关系中也有意识地应用尊重的祈使句,这就是新的经历带来的思想的改变。这样的改变不但改善夫妻关系,也改善着与孩子的关系,让我深深感受着能拥有尊重人的尊贵。
然而我的这些改变是建立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挣扎、失败之后,也建立在我目睹我的同事,lead teacher的所做所为的榜样上:她让我看到了什么是爱每个孩子,无论贫贱,富贵,残疾与否; 她让我看到了什么是鼓励善良;她让我看到了什么品德教育;什么是爱自己的工作,她让我看到了什么是鼓励独立自由的思考方式。
刚到两岁班上班的时候,我发现lead teacher和孩子的交流都是以讲道理的方式。当一个孩子从架子上选了一个work后,随地就在旁边做起来的时候,老师走上前,用询问的语气说,“你可以把你的work移到远离架子的地方吗,这样不会挡住别的小朋友来架子旁选择work?"
当以讲道理的方式与孩子交流,纠正他们的不好的行为时,我发现老师在为孩子做着榜样,即以理服人,且通过道理,让孩子明白原因。无形中孩子的头脑也在效仿如何解决矛盾,以理服人,思考为什么。
令我感触很深的另一个发现,就是lead teacher从来不用命令的言词告诉孩子应该做什么。 当一个孩子在餐桌坐下吃完东西后,走开了,老师会说,“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了吗,你应该做什么呢?”她总是用疑问句来让孩子自己思考应该做什么,这样的教育背后的理念是引导孩子成为一个主动意识的人,因为当你告诉他“把桌子上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的时候,他自己的脑子没动,他自己没有建立意识,而只是老师有意识要清理桌子上的东西。而如果一个孩子每次听到的都是命令,指挥的话,渐渐地,我想他慢慢丧失的是那一个个“为什么”的疑问,慢慢丧失的是独立自己思考的能力,而慢慢形成的是只知道听从。 这不是在培养主动的人,不是在培养公民,是在培养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人,在培养思想一致的人,培养不会讲理,只会看,背信息,而不会用自己的大脑分析信息的人。这样的人的思考模式已经被固化,他们成为玩偶,丧失了独立的思考能力。
喂饭和填鸭的教育方式一脉相承,背后的思想其实都是默认为人就是一个被动的机器,不应有自由,自立,他的意愿,(will,表现方式为兴趣))没有任何能量。他只能被安排计划好了去学习,只能在课堂上听,而没有其他感官的学习,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于是,久而久之,这种听的习惯就形成了一种固定思维模式,人们也习惯了听一个话筒里出来的声音,既没有想过它的可信程度,也不去分析它的背景,不思考作者的背景,成长的经历等(因为一个人的成长背景很大程度地影响着他的世界观)。人们也不会对从这个话筒里出来的一个个标签问问“为什么”,如果是迷信的东西,不好的东西,它究竟不好在哪里,怎么个不好,还是只是自己从电视广播里听到人家是这么说的,自己根本没有了解和经历过。
钱学森先生有名的世纪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其实并不难回答,没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如何培养杰出人才?杰出的人才不是靠在题海中称雄,在考试中英勇的过程产生的,而是靠教育者(父母、老师)循循善诱地引导,靠培育孩子天生的好奇心,兴趣,鼓励思想而产生的。
那个印度男孩在我的大脑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一方面因为它让我想到了他的父母的养育方式和我自己的文化背景里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们多么地相似,另一方面因为我自己亲身感受着这样的教育后果所带来的不自信。我非常希望他能在我们的教室里有崭新的改变,但是学校的环境毕竟远远小于家庭的环境,孩子,尤其在婴幼儿时期得到的最大的影响力来自父母。 父母的意识深深地影响着整个孩子的命运。至今在我脑海中都难以忘怀的一个记忆,就是那天上午吃snack的时候,孩子们吃的是香蕉,当这个印度孩子吃完后,(这件事发生在开学2-3个月的时候,他已经能听明白日常的英文对话)正要离开,老师提醒他说,“你吃完的香蕉皮应该放到哪里呢?”
过了好一会,他琢磨过来是香蕉皮不应留在桌子上。lead teacher在那里非常耐心地等待他自己想清楚应该如何做。他拿起来,眼神不定地看着老师,老师耐心地看着他,说:“你应该怎么做呢?”他在那里不知所措,眼睛一直希望从老师的口中得到指令,告诉他如何做。老师继续耐心地提醒,“看看周围,你手里的香蕉皮应该放在什么地方呢?”坐在小桌子旁吃东西的其他小朋友自发地说道,“垃圾桶。”他才说,“垃圾桶。”但是人却还站在那里。老师继续说,“噢,你的朋友们在帮你,他们告诉你应该放在垃圾桶,那你现在应该怎么做呢?”只见这个孩子依然站在那里,老师还是在等待,并再次提醒,“垃圾桶在哪里呢?”小男孩指了指窗户旁,老师说,“是啊,那你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听到老师的问话,他呆站在那里,仍然没有动,这时只听见一个正在吃snack的美国小孩冷不丁冒了一句,差点让我笑出声,“Just Go!" 他都忍无可忍了。
我在一旁一直看着,好着急,又感到很伤感,这个孩子这样的表现全都是父母不懂得鼓励独立性,每天伺候得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好像一个少爷一样,真是害了这个孩子。
而父母脑子里之所以没有鼓励孩子独立性的意识,完全是没有建立一个培养独立生命,培养独立人格,独立思想的人的理念。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具有很强生命力的生命,它本应具备自由的思想去探索,去认识这个空间,去发现自己在这个空间的才干,并去施展。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是完成这个生命成长的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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